[情舞芳华]回首
关键字:洞冥宝镜,京城,憾[一]
“好啦,不用解释,我愿赌服输……对了!别忘了我在蜀山故道的话。”直到说出最后一句话时,温慧还在强颜欢笑。
依旧的笑靥如花,依旧的爽朗大方,却不再依旧的心口如一。
终于,她再不能强作微笑,她开始不住地奔跑,流星也似,很快就从里蜀山的地宫中消失,得见的,不过是一抹残红,只是那抹残红,须臾间也不复得见。
南宫煌没有挽留,只因他知道,即便挽留,两颗心也再无交合之时
他能做的,惟有目送那抹残红消逝而去。
火脉已然隔断,地山的温度也渐趋转凉,只是南宫煌的心却凉得更快。
南宫煌回首一瞥,四周空空如也,雷元戈,星璇都已不见了。
明明前一刻他们都在的啊,还能感觉到他们的气息,现在…….都感觉不到了
南宫煌深深地叹了口气,把星辰剑系于腰间,默默地离开了。
[二]
温慧仍在跑。
里蜀山、蜀山、唐家集……..终于,温慧来到了京城,只是她自己却没觉察到。
两旁的楼台居屋似飞鸟般后掠,跑着跑着,温慧感到呼吸难继,蓦地双腿酸软,一个趔趄,摔了出去。
“哐当!”那是洞冥宝镜摔落的声音。
月华如水,星辉似霰,京城的夜色格外迷人。夜风却是清冷寒索,凉沁肌肤。
寒气入脑,温慧神志稍清,伸手欲捡镜子,却不经意间透过镜子看到自己的面容。
镜中人面,已然不再姣好,双目深陷,原本整齐的额发也被汗水纠结起来,蓬乱地堆在头上,面色灰暗,似已披上一层灰色面纱。
霎时间,温慧头上玉簪微微松动,连同凤朱冠滑落下来。
温慧只是喟然。
就着身旁河水,温慧略整容裳,水波映出她的模糊影子,清丽飒爽,芳华如旧。
这是河!
这里有河!
我究竟跑到哪里了!
温慧也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了,他所能知的,只是跑,把南宫煌甩得越远越好!她不愿回头,也不敢回头,她只怕回头的一瞬,就能瞥到南宫煌挽留的神情,于她来说,那样的神情不是幸福,而是一把刀,只须臾间就能把她的芳心割碎。
当时,她听到了星璇的临死托付,那一瞬,她就知道了,自己不可以和南宫煌在一起,星璇走了,他有义务,有责任去照顾小絮,而自己又如何面对这一切?
温慧抬头望了望四周,朱楼瓦肆傍河而立,青砖乌瓦满屋而铺,一切都是那么熟悉,是自己张大的地方--京城。
“既然已经来到京城,也罢,本姑娘几时怕了他们逼婚!”
温慧这么想着。想着想着,竟也觉得世事有多么无常。
前段时间,为了不和室韦的大王结婚,已经决定不再履足家门,而今却是旧地重回,粉墙黛瓦依旧。
娘养的那只白鹦鹉可还记得我吗,不过,记得又如何,不记得又如何,反正我又不会在这里待太久,说不定明天就去室韦了。
室韦!阿元!
温慧回望着苍茫夜空,星汉皎洁,此时此刻,她的心却承载了另外一个男子,哪个弓斧为伴,四海做家的木讷少年。
阿元,你还好吗。
[三]
鬼界的夜空毕竟不似人界的,灰暗迷蒙,星斗也无,只是不时会有流光溢彩自天际一闪而就,融融泻泻,往复循环。
放逐渊依然不时传来遍野哀鸿,转轮镜台也依然空寂无声,轮回井前,老少诸鬼也依然默默等待,排成长龙也似的一条纵队。
而雷元戈,竟也是其中一员。
本是勾魂接引的鬼卒,如今却不得不接受轮回之劫。
雷元戈却是一派淡然,望了眼天边或隐或现的浮云,微微叹息,脑中却思考着秦广王的话:“世上万劫,终有避劫之法,惟独情劫,最是难逃,也不愿逃。”
情劫,情劫,终究是难逃吗?雷元戈不禁苦笑。
“阿元,你这小子,我找你找得好苦。”雷元戈闻言惊醒,抬头一望,迎面一个矮小鬼吏,连走带跑,匆匆赶来。
雷元戈惊道:“壬癸大叔,你怎么来了。”
壬癸撇了撇嘴,道:“好歹相识一场,如今你即将转世,不来送你一程岂非太不够意思。”
他说得虽简单,雷元戈的心中却似暖阳普照一般,不禁问道:“笨鸟们呢,是否又在骗其他的鬼吏签定契约呢?”
壬癸叹道:“那是自然,契约既尽,他们已是自由之身。本来他们也要一起来看你,可走到一半他们就飞走了,说是不想亲眼看你离开,哎,别看他们平素嬉笑疯癫,却还是很重感情的。”
雷元戈微笑道:“我都知道……无论如何,多谢你们!”
壬癸深深看了眼雷元戈,复又叹道:“哎,‘情’究竟是何东西,静兰为了转世数次,只愿陪伴那个夏书生,而你,却可以为了一个女人,连鬼差都做不了………不好!今天还有一项拘魂的任务,我先走了,你……..多保重。”说罢匆匆离去。
雷元戈不禁苦笑,这壬癸大叔还真不会撒谎,今天初三,根本没有任务指派给他,明明就要流泪了,却还是找借口逃走。
为何自己甘愿为阿慧而“死”?我只是不忍看到她沦为祭品,只是希望她能好好活着啊。
只是转世之后,便不记得阿慧了,即便记得,又不知会否转世成人,会否健康张大,转世成人已是不易,安然张大更是不易,再度相见不过是奢梦罢了。想到这里,雷元戈不禁觉得深深慨叹。
叹一个“撼”。
倏尔微风拂过,似将雷元戈身上一件物事吹走,然而鬼的灵觉却是异常敏感,只一抬手,他便将那东西抓住,摊开手心,却是一根断发。
那便是温慧的头发,是雷元戈自洞冥宝镜的夹隙中找到的,也许是温慧平素枕镜而睡落进去的。他一直好好珍藏,不曾遗落。
望着那根断发,佳人的音容笑貌似于一瞬之间浮现于脑中,她的飒爽英姿,她的豪放洒脱,她的义气凌云……..那绝非其他女子有的,别人眼里可能是异类,于雷元戈的眼里,却是一团红日,能暖人心,能振人心。
他知道,温慧是爱着南宫的,可他却不曾后悔,不曾怨过。他所求的,不是两相厮守,但求温慧幸福、快乐,他便已满足。
然而,正当他湎于怀思时,又一阵风迎面吹来,雷元戈却似痴了一般,竟尔任凭瑟风把那断发吹走。
雷元戈觉察到已然不及,他蓦地回首,却再看不到那根断发。
他只看到了温慧的笑容,那么真诚,那么灿烂--那是只为他而绽放的笑容。
“他终究还是为我笑了。”雷元戈忽地心头一酸,他本性淡泊,成鬼吏后更是甚少悲喜,此刻心中不知怎的,似被暖阳抚过,生平种种悲欢,种种离合,尽皆化作梦幻泡影,随风而散。他仰望夜空,竟也觉得不再冥暗,而似青光明镜,浮云且聚且散,须臾间不复再见。
雷元戈不禁微微一笑,坦然向轮回井走去。
[四]
日华已颓,暮霭西沉,云涛也染上一片乱红,雁阵掠空,似哀且鸣。
一群马车辘辘而过,旗仗随行,号乐盈耳,一片喜悦气氛,然而驾车人和随行却不曾觉察到那份深深的悲哀,尽管只是一帘之隔。
帘中之人,却是温慧。
她终究选择了和亲,没有逃避,也没有反抗。
临走之前镇北王并没有来送行,大概是心怀愧疚吧,曾经,他保不住自己的发妻,尽管他的妻子并没有爱过他 ,如今,他也无力保住自己的女儿。
随行乐师,奏的尽是喜悦之音,温慧听了不胜厌烦,卸下洞冥宝镜,对镜自照。
一滴清泪自脸颊滑下,击坠在镜面上,也不弹落,而是顺着镜面缓缓流下。然而温慧再想哭,却已发现自己一滴泪也无了。
她终究还是选择了放弃,放弃了与南宫的缘,她知道,南宫煌的责任,实在太重。
而她自己亦负着沉重的责任,尽管她并不想承担这样的责任。
马车渐行渐远,离室韦却是越来越近了,道路两旁,毡房棋布,牛羊成群。
“终于,快到了…….室韦。”温慧叹道。
只是一想到室韦,那个木讷少年的身影却在她脑中茕茕孑立,挥之不去。
她甚至又想起了当日里蜀山的一幕。
结界的力量不堪为继,倏尔消失,而温慧能做的,却只是看着雷元戈缓缓地倒在她的面前。
她只能看着,什么都做不到,唯一能做的,只是笑,将自己的微笑献给阿元。
只是这样。
阿元,阿元,我终究不能爱你,只因我的心,早已给了阿煌,但你喜欢我,我终究不能负你。阿煌他要好好照顾小絮,而我,却只能来到室韦,来到这个与你相识的地方。尽管如此,也再也看不到你的身影了,不过空留遗憾罢了。可….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。
温慧想着想着,马车已然停下,却是已经到室韦了。
温慧缓缓地下了马车,她没有看那迎接的队伍,没有看边塞的美丽风光。她只是回头一瞥。
碎光中的轻轻一瞥,却看不到那个人的影子。
终究是没有来吗,阿煌。
[五]
晨光明澈,鸟语啁啾,奇香野花遍山怒放,雪白血红,竞相争妍,时而有山风拂过,吹起散落花瓣,一卷一荡,跌入潺潺溪水,缓缓流走。飞泉泼碧,击在奇岩怪石上,渐出晶莹露花,织成一幅朦胧烟墨。如此美景,不仅是室韦一绝,便在中原,也不多见。
可此时山上一男一女,仿佛见惯了这般美景,也不观山,径直走向山间一条斜道,不多时,山道已尽,一条窄径壁立于前,尽容一人穿行。
窄径尽头,却是一座孤墓,墓碑上刻的是“挚友雷元戈之墓”。
这两人,正是室韦的王后与国师,温慧和南宫煌。
他二人各自拈起一柱香,向那座墓拜了三拜,默默祷祝。
祷祝已毕,温慧俯下身子,从腰间抽出一方素绢,明白胜雪,纤尘不染。
温慧从墓碑旁拾起一把镜子,那镜子已然染上一层尘纱,却时有灵光自镜中闪烁。
那自是洞冥宝镜了,当年温慧给雷元戈立碑时,就解下这家传宝物,置于碑前,且让这把镜子陪着阿元。
温慧开始用那方素绢轻轻拭去镜上暗尘,眼神中不尽温柔,可那温柔中,竟也揉进了一丝遗憾和凄凉。
尘埃尽拭,宝镜更复明澈,幽幽映出温慧的脸庞,似水明眸,华颜依旧,却更添了几份楚楚风韵。
温慧心中一阵黯然,就算镜子擦得再亮又如何,阿元他…..终究还是无法回来了。
忽尔温慧自镜中瞥见了南宫煌的眼神,如此忧郁又如此关切,传到温慧的眼里,更为凄然。
这么多年,两人之间不复少年时候的嬉笑玩闹,相离的距离,又岂是一帘之隔?
心念至此,温慧不胜感慨,站起身来,抬头望天,天边一点孤星仍未散去,时隐时现。
温慧只道:“走吧。”言毕独自走向径道出口。
走着走着,温慧却惊觉,自己的手已被另一个手握住。
那却是南宫煌的手,透过那只手,温慧仿佛感觉到了无尽的痛悔,无奈,悲戚和遗憾。
南宫煌缓缓说道:“一起走吧。”声音中透着憾然和温柔
温慧心头一暖,蓦地眼眶发热,回道:“好。”
二人不约而同地回首以望,望了望那座坟茔,望了望那把宝镜。望了望那曾相为伴的木讷少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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